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在上海大剧院上演的精华版《牡丹亭》,是近期上海舞台的重头戏之一。《牡丹亭》是昆曲的骨子老戏、代表作,长演不衰,久负盛名,版本众多。
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精华版《牡丹亭》创排于2004年,由编剧家张弘根据汤显祖原著的55场中提炼出14场,分为上下本,上本8场(杜丽娘因情而亡),下本6场(杜丽娘因情而生)。它虚化了杜丽娘的父亲杜宝的为官经历、战争场面以及杜宝反对杜丽娘与柳梦梅结合等情节,着重表达了杜丽娘与柳梦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千古绝唱。精华版《牡丹亭》主题集中,浓墨重彩,两个晚上共5小时演完全剧。上本戏份以旦角为主,下本戏份以生角为主,整体结构平衡。精华版历经17年的打磨,精益求精,渐臻成熟。
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此番派出了最强阵容来沪,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石小梅出演上本柳梦梅,白玉兰奖得主施夏明出演下本柳梦梅,梅花奖得主孔爱萍饰演杜丽娘。石小梅与孔爱萍搭档近40年,施夏明又是石小梅的徒弟,合作的默契、师承的关系,使得舞台上他们的表演水乳交融、严丝合缝。石小梅虽然戏份不多,但唱功和表演炉火纯青,气场强大,根本看不出她年已七旬。这是她第一次来沪演柳梦梅,据说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因此上海观众有福了。孔爱萍当年就是以杜丽娘一角而获得梅花奖的,她的演唱“嗲”与“糯”兼具,气息悠长且又百转千回,梦中被柳梦梅拥抱时的一声拖腔“抱”字,真可谓销魂蚀骨。进入“寻梦”一折,孔爱萍越发入情入境,嗓音完全化开了,韵味十足,唱得肝肠寸断,如此杜丽娘焉能不气绝身亡?
用“如日中天”来形容施夏明,并不为过。短短几个月内,我在上海欣赏了三部由他主演的大戏:《浮生六记》《当年梅郎》《牡丹亭》。《浮生六记》中他演活了一个感天动地的痴情男子;《当年梅郎》里他塑造了一个形神兼备的梅兰芳,并在剧中演唱了多段梅兰芳的唱段,展现了过人的才华。《牡丹亭》下本他一出场,就是一个形神兼备的“柳梦梅”。他在“叫画”中的大段独白演唱,跌宕起伏,满堂生辉;他在“幽媾”中与杜丽娘的对戏,如梦似幻,其中“画中人、梦中人、眼前人”那段演绎,无论咬字、韵腔、表演、吟唱,已臻化境。观施夏明的演唱,唱、念、做、表的功夫非常扎实,角色感强,善于塑造人物。尤其是他的水磨腔,声中带情,字中含韵,细腻软糯,柔情万种,杜丽娘焉能不被如此痴情男儿唤醒?演出结束谢幕时,石小梅给了施夏明一个大大的拥抱。
戏中几位配角的表演也可圈可点。顾预饰演的春香,机巧灵敏。李鸿良(也是梅花奖得主)饰演的石道姑和计韶清饰演的花郎这两个角色,既趣味十足地调节了剧情气氛,又起到了串联补白剧情的作用,可谓一箭双雕。
精华版《牡丹亭》的戏剧结构以花园开始(杜丽娘游园惊梦),到花园结束(柳梦梅开棺,杜丽娘起死回生),它的中心场景就是牡丹亭的那个花园。但舞台上呈现的花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实景,也不采用多媒体投影,因此这个花园是象征性的花园,是演员内心的花园,极度考验演员的唱、念、做、表。其他场景也极度简化,舞台上往往就一桌、一椅、一榻等而已。照昆曲前辈张继青的说法:如果你不能用“唱”来塑造人物,那你就不要唱了!此说有些绝对,但也不无道理——昆曲能够走到今天,关键靠的就是演员过硬的唱功,这也是中国戏曲的主要魅力之所在。然而,如果用与时俱进的眼光来看,当时昆曲(包括中国其他地方戏曲)重唱不重景的一个原因,可能也是限于当时的舞台技术实力。如果演员唱得好,又加上好制作,岂非如虎添翼?就说这版《牡丹亭》,如果在“惊梦”“寻梦”“叫画”中适当用些布景或多媒体投影,人物内心的表达是否会更丰富、更能感染观众?
关于中国戏曲目前有两种做法:对老戏,尽量保持原貌,原汁原味呈现;对新作,则采用现代制作和舞美潮流。对前者,几十年来业界有过讨论,影响甚至波及圈外,记得20世纪末李泽厚与其他专家的一次对谈中谈到中国戏曲时,也主张对老戏要保持原貌,并以日本的歌舞伎为例。不知多年以后,他们是否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这里,笔者想谈一点自己想法,以抛砖引玉。这些年来,笔者观看了大量的歌剧(现场和碟片),特别是自2013年起多次赴欧洲各大歌剧院和歌剧节观赏歌剧,发现歌剧依然是当地最重要的舞台艺术。而且,歌剧院上演作品的绝大部分是传统经典歌剧。这些歌剧已经演了许多年甚至数百年,为什么至今长演不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除了音乐和台词不变,整个歌剧制作的理念,包括导演、舞美、服装、灯光等已完全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当然也有保持原来实景的,但不是主流),极大地提升了原歌剧的审美档次,别开生面,令人大开眼界。由此想到,西方歌剧与中国戏曲同属舞台戏剧艺术和声乐艺术,传统歌剧的制作理念能够与时俱进地变,中国的传统戏曲为什么就不能变?变,也是一种传承,一种激活,一种创新,使古老的声乐戏剧艺术焕发青春。笔者曾询问过欧洲的一些老乐迷,他们几乎都是这样认为:这些歌剧他们看了一辈子,现在之所以还一直在看,除了看演员、指挥等以外,主要就是看新的制作。有些新制作哪怕不是很成功,但也能提供新的想法,也是一种艺术讨论的话题。
说回到昆曲《牡丹亭》以及中国传统戏曲,是否也能以新的制作理念而常演常新?事实上,这方面已经有人在做了,比如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陈士争的新世纪版《牡丹亭》。或许,我们的步子还可以迈得更大些、更快些,让中国戏曲这个声乐戏剧艺术的瑰宝也能像歌剧一样长演不衰、走向世界。(任海杰)
来源: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