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我国古典文学史上的一部璀璨明珠,也是很多人心尖儿上的一部文学作品。它博大精深、丰富深沉,用一把辛酸泪浸透了满纸的荒唐言。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在警幻仙姑的引领下梦游太虚幻境,不仅看到了《金陵十二钗判词》(点击阅读),还拿到了《红楼十二曲》的唱稿,一面目观其文,一面聆听仙女们吟唱其曲。曲子共十四支,除去引子和收尾,中间十二支分咏金陵十二钗正册人物,不仅刻画出十二位“涉情”女子的性格特征与人生态度,也为她们将来的命运埋下了伏笔。她们欢欢喜喜的出现,到最后却各有各的境遇。今天,让我们跟随宝玉手中的唱词,去体味这些曲子背后的寓意。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一支曲子,唱的是贾宝玉最终与薛宝钗结合后,仍念念不忘林黛玉的心理状态。“山中高士晶莹雪”指薛宝钗,“世外仙姝寂寞林”指林黛玉。贾宝玉最终虽然和薛宝钗结合,但仍时刻不忘林黛玉。“金玉良缘”指薛宝钗与贾宝玉,“木石前盟”指林黛玉与贾宝玉。弄清这两组对应关系,曲中所唱的“空对着”“终不忘”“到底意难平”等词语也就不难理解了。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二支曲子,唱的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爱情破灭后的凄婉心声。这是《红楼梦》中的一首名曲。黛玉与宝玉心心相印,然而有情人却难成眷属。尤其林黛玉对贾宝玉的这种相思之苦,是刻骨铭心的。
阆苑仙葩:指林黛玉。小说第一回中已写到,林黛玉原是由神仙居处“灵河岩上三生石畔”一枝“绛珠仙草”投生而来,暗喻林黛玉之高洁美貌人间少有。美玉无瑕:指贾宝玉。瑕,美玉之疵,是指贾宝玉单纯善良,未曾沾染功名利禄之恶俗习气。
以下各句,指宝玉与黛玉从相识到相知,又从相知到相爱,爱得刻骨铭心、纯洁无瑕。然而终敌不过风刀霜剑相逼,至真至诚的爱情终于破灭,双双剜心裂肺、痛不欲生。林黛玉血泪流尽,香消玉殒;宝玉遁入空门,以慰黛玉之魂。全曲充满了对真挚爱情被毁灭的深长咏叹,感人肺腑。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
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三支曲子,唱的是贾元春的叹息,暗示她将早逝。有的红学家解读,元春省亲回宫不久就死了,而且属于“非正常死亡”,是后宫倾轧的牺牲品。有的红学文章从“望家乡,路远山高”这一句分析,认为元妃不是死在宫中,而是死在外地。她或是随驾出巡触动帝怒飞来横祸,或是被废去贵妃之位发配去外地暗遭毒手,这些都难下断语。
其实,早在元妃省亲时,从她隔帘对父亲贾政的那段哭诉中,已经露出不祥之兆,她说入宫“终无趣”。她省亲时还对贾母、王夫人说过一句,皇宫内“那不得见人的去处”。那“不得见人”的“人”,极有可能是指皇帝这个“人”。或许那时元妃就已觉察自己渐渐失宠,或已觉察有人暗中相逼,只是难以直言。这首唱词,把元妃从“得宠”到“失宠”的心路历程隐隐约约全都表达出来了。元妃之死,成为贾府彻底败落的转折点。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
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四支曲子,唱的是贾探春远嫁的心情。探春很有性格,办事果决,眼光犀利。她对衰败中的贾府观察深刻到位,她比贾府任何人都更早地预感到“末日”来临。第七十四回,她讲出了一段振聋发聩的狠话:“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她这样的见识,无疑是在王熙凤之上。
她对远嫁并不伤感,对贾府的豪门生活也并不留恋,表示出一去不返的决绝心态:“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但是,探春为了摆脱低人一等的心理负担,竟不认自己的亲生母亲赵姨娘,这一点有悖人情常理。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
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
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
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
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这是《红楼十二曲》中的第五支曲子,唱的是史湘云的境遇。史湘云是贾府老祖宗贾母娘家的后代,她虽然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襁褓中父母双亡,被抱到贾母处来抚养。不过她生性豁达,“英豪阔大宽宏量”,并不像林黛玉似的把幼年不幸悲悲戚戚萦绕于心。她并不是没有想过“配得个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但毕竟家境已败,心愿已灭,只把未来命运看作“尘寰中消长数应当”,此乃人间平常事,“何必枉悲伤”?
史湘云如此淡看“末世”环境中的个人命运,这反倒是一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这在“红楼梦时代”实属难能可贵了。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天生成孤癖人皆罕。
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
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
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
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
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
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六支曲子,唱的是妙玉。妙玉在《红楼梦》众姑娘中是个特例,她才貌双全,与谁都不同。林黛玉是从不恭维人的,却称妙玉是诗仙,可见她的诗才出众。妙玉性格古怪,连李纨这样的老实人也讨嫌她性格太古怪。妙玉的古怪,突出地表现在她的洁癖上。她嫌刘姥姥喝过的茶盅“太脏”,竟让小姑子把一只名贵的成窑五彩小盖盅扔掉。宝玉求她把茶盅要来,悄悄送给了刘姥姥,可见宝玉还有些同情心。
妙玉从小被送入庙中,缺少父爱母爱,没有亲情爱情,没有人生乐趣。她只同黛玉、宝玉、岫烟、惜春等少数几个人有交往。她暗恋宝玉,宝玉对她也有好感。命运对她是残酷的,一个妙龄少女,天天冷冷清清伴着青灯古佛敲木鱼诵经。她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经历,使她对外部的“红尘俗世”始终保持着一种隔阂与冷漠。然而她又逃不出外部世界的包围和裹挟,最终还是被外部世界的污泥浊水吞没了。
中山狼,无情兽。
全不念当日根由。
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
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
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
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七支曲子,唱的是贾迎春。唱词痛斥“中山狼”孙绍祖。封建社会男女都没有婚姻自由,这一点连贾宝玉也不例外。作为一名待嫁少女,婚嫁是她命运中最为关键的一步。迎春生父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将她抛给孙绍祖这只凶恶残忍的“中山狼”去抵债,从此断送了迎春的一生。
迎春实在忍受不了孙绍祖的百般凌辱,回家来向王夫人哭诉:“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迎春曾劝过孙绍祖几句,孙绍祖却大骂迎春是“醋汁老婆拧出来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去睡去”。王夫人听了,陪迎春垂了几滴泪,只说:“我的儿啊,这也是你的命。”又劝她回去。迎春央求道:“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心甘了。”由此可见,迎春已被孙绍祖作践到了什么程度。短短一年,迎春就被折磨而死。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
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
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
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
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
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这是《红楼十二曲》中的第八支曲子,唱的是贾惜春。在元、迎、探、惜四姊妹中,惜春排行最小。她们童年的美好时光,都是贾母为她们创造的;她们成人后,各有各的不幸。惜春自幼丧母,由荣国府王夫人抱去抚养长大。荣国府的贾赦对女儿迎春漠不关心,宁国府的贾敬也是这样,他从不回家,一心在外炼丹,对女儿惜春从小到大不闻不问。
惜春正因为看透了家族的衰败无可挽回,不愿去重蹈三位姐姐“异途同归”悲剧性结局的覆辙,所以她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家为尼之路,这是她对自己命运的一次无可选择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她的一次勇敢挑战,证明了她心灵的坚强。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九支曲子,唱的是王熙凤。王熙凤确实是《红楼梦》女子群中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熙凤的能干得益于她的聪明,而她的聪明能干又给她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曰“辣”,二曰“贪”。贾府被抄家时,从她房内抄出两箱子房地契、一箱子借票,“历年体己不下五七万金”。
对于王熙凤的所作所为,贾府上下是颇有些议论的。对于那些私议、抱怨,王熙凤作出的反应是破口大骂:“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们”,“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件刻薄事了”!她为何如此肆无忌惮?林黛玉看问题尖锐,说她“惯于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太太的好儿”。意思很清楚:她有后台。用王熙凤自己的话说:“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权力、贪欲和后台结合到同一个人身上,将驱使她放胆干出什么样的勾当来,王熙凤为人们提供了一面镜子。王熙凤是被自己的“聪明”害死的。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
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劝人生,济困扶穷。
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十支曲子,唱的是王熙凤女儿巧姐。巧姐大难临头之际,庆幸母亲王熙凤当年曾接济过刘姥姥二十两银子,也感激刘姥姥知恩图报,救她于危急关头。随后由刘姥姥做媒,将巧姐嫁给了乡下一户周姓地主家的独子做妻。这家地主“家财巨万,良田千顷”,新郎最近又科试中了秀才。
有的红学文章认为,无名氏对后四十回的创作思想远不及曹雪芹深刻,后四十回对巧姐命运结局的描写与曹雪芹的创作原意不符。曹雪芹的原意是巧姐被拐卖去了妓院,“流落烟花巷”。刘姥姥将她救出火坑,做了自己外孙板儿的媳妇。在巧姐判词前的画面中,画着“一座荒村野店,有一位美人在那里纺绩”,表明巧姐已在乡村安家,成了持家纺绩的村妇。而后四十回中却秉持旧观念,非要巧姐重新回到封建地主阶级上层社会中去。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
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再休提绣帐鸳衾。
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
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气昂昂,头戴簪缨;
光灿灿,胸悬金印;
威赫赫,爵禄高登;
昏惨惨,黄泉路近!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
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十一支曲子,唱的是李纨。这是一支哀叹曲。哀叹李纨年轻美貌,却没有享受过几天甜蜜的爱情生活,只能在睡梦里回忆“镜里恩情”“绣帐鸳衾”。哀叹李纨坚守贞操,含辛茹苦,教子有方,虽然获得了回报,儿子贾兰科举进仕,“头戴簪缨”“胸悬金印”“爵禄高登”,但李纨自己“那美韶华去之何迅”,转眼已是“昏惨惨,黄泉路近”。
从中可以看出曹雪芹创作思想中的一条“主轴”——彻底否定求取功名之路。贾宝玉不肯读书,厌恶功名,这是正写。李纨费尽心力教育儿子,贾兰求取功名获得了成功,曹雪芹却说她得到的“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这是反写。一正一反两个例子,其核心思想是一致的。
画梁春尽落香尘。
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宿孽总因情!
这是《红楼十二曲》第十二支曲子,唱的是秦可卿与宁国府。前半段唱秦可卿“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后半段唱的是宁国府衰败:“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秦可卿美貌多情,遭来公公贾珍垂涎,竟至“爬灰”。她又主动勾引宝玉。两件丑闻一朝败露,她无地自容,在天香楼悬梁自尽。
唱词把宁国府衰败的另一半原因追到贾敬身上。他是贾府长房宁国府的第三代孙,“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他一心想做神仙,把官职让儿子贾珍袭了,从不肯回家,“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贾敬不要家,不要官,不教子,完全没有责任感。“养不教,父之过”,贾敬对儿子贾珍、孙子贾蓉和小女儿惜春一概不管。儿子贾珍荒淫无耻,“把宁国府翻了过来,也没有人管他”。孙子贾蓉(秦可卿丈夫)学他父亲的样儿,到处拈花惹草,甚至当众调戏两位年轻美貌的姨母,和婶子王熙凤也有暧昧关系。
《红楼十二曲》与《金陵十二钗判词》是重合的。由于“金陵十二钗”只指正册中的十二人,故《红楼十二曲》未涉及副册中的香菱、又副册中的晴雯、袭人这三人。
(以上内容摘编自《红楼梦诗词全钞》,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