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纽约斯塔滕岛亚马逊物流仓库(代号JFK8)的工人们就是否建立工会进行了投票。根据美国国家劳资关系委员会的数据,最终赞成票为2654票,反对票则为2131票,工会得以组建。这是多年来工人在同亚马逊高层的劳资关系斗争中取得的第一个重大胜利,同时也是该公司工人历史上第一次成功在美国本土组建工会。更出人意料的是,此次胜利没有依靠任何美国劳工组织和政府相关部门的帮助,完全由底层工人自己运作。但同时,这一案例也反映了长期以来亚马逊公司的内部矛盾激化和疫情下美国劳资关系紧张的普遍状况。
据《纽约时报》2021年发布的相关调查报告,亚马逊公司的管理模式本就摇摇欲坠,疫情更加速了它的崩坏。长期以来,亚马逊都以完善的员工福利、充足的工作岗位和高效的自动化管理而著称。亚马逊高度依赖绩效评估、应用程序和聊天机器人,使得员工从应聘到上岗无须同他人会面和交流。2021年4月,亚马逊前CEO杰夫·贝佐斯表示,他为公司的企业文化、“符合实际”生产力目标、薪酬和福利感到自豪。但问题在于,一方面公司的绩效要求过严,以至于工人在岗的每分每秒都受到严密监控,哪怕是一点不符合标准的行为或是“生产力底下”的迹象都会直接影响员工在系统中的评级并最终反映在其待遇的变化乃至工作岗位是否能够保住。另一方面,亚马逊在美国超过一百万的雇员中大部分都是小时工,他们每周都会被撤换掉3%,使得亚马逊内部的员工流动率达到了惊人的每年150%,几乎是零售和物流行业平均值的两倍。
曾负责仓库人力资源管理的前亚马逊副总裁戴维·尼科克 (David Niekerk)回忆说,贝佐斯一开始就不想要让劳动力长久驻留,他认为员工的长期任职会令其产生惰性,并由此坚持技能工作相对来说应是短期的。于是,亚马逊往往令员工的工资自其任职第三年开始就停止增长,并以提供数千美元的辞职费和组织参加其他领域工作的免费课程为理由竭力将员工打发走。此外,据尼科克披露,现在亚马逊倾向于直接从高校招募一线经理,而非将底层人员提升到这个岗位上。这就使得公司内部晋升机会相当稀少。仅就JFK8而言,该仓库2020年在其5000多名员工中仅提拔了220人,这一比例不到沃尔玛的一半。
疫情一来,美国的线下零售业受到冲击,线上零售迎来热潮,亚马逊的业务更是繁忙,各种问题也随之而来。具体到JFK8来看,随着纽约的传统行业大规模倒闭,这个足有15个标准足球场大的仓库吸引了酒店工作人员、演员、调酒师和舞者前来应聘,且这间仓库每周七天全天候运转。对于仓库员工而言,为那些不愿意亲自购物的客户提供服务几乎是一种使命。进而,JFK8帮助亚马逊打破了运输纪录,创造了前所未有的销售额。新员工大量涌入后,疫情变化使得员工频繁递交请假申请。
在此背景下,亚马逊的自动管理系统最终不堪重负,频繁报错,经常漏发补贴、错评绩效,甚至莫名其妙地把员工开除。这就使得亚马逊一向引以为豪的优厚待遇受到了质疑。同时,为了抓住疫情时期的商机,亚马逊开足马力运转仓库,且时常隐瞒仓库内部的疫情传播情况,这让许多员工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据调查,亚马逊整个2020年期间几乎都没有向纽约市政府报告任何内部病例。此外,JFK8内部长久以来存在的系统性种族歧视问题也对事态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根据亚马逊2019年的内部记录,JFK8管理层超过70%是白人或亚裔,其黑人员工被解雇的可能性比白人高出近50%。“黑命贵”运动的兴起则使得这一矛盾变得愈发尖锐。2020年夏天到2021年初,亚拉巴马州贝瑟默市亚马逊仓库的黑人员工们在美国全国零售工会的指导下寻求建立工会。尽管这次努力最终失败,但无疑为JFK8的成功提供了前车之鉴。
同时,疫情也使得美国的宏观劳资关系变得异常紧张。康奈尔大学工业与劳动关系学院收集的数据显示,2021年10月份美国罢工工人人数增加至25,000多人,而前三个月的平均人数约为10,000人。据该校劳工行动追踪项目主管Johnnie Kallas分析,劳动力市场的杠杆作用以及工人在过去一年半的新冠大流行中经历了极其困难的工作条件。上述事实共同导致了劳资关系的紧张。简单来说,反反复复的疫情使得劳动力市场上可用的劳力大幅减少,而资方又急于弥补疫情所带来的用工和效益损失,因而劳动力市场的主动权便向劳动者倾斜。
另一方面,劳动者在疫情下生活艰难,要求资方提供更好的待遇,可后者为在短期内提高利润弥补损失意图压低劳动力成本,且受疫情影响资金链运转不畅而囊中羞涩,往往不愿意或不能够满足员工的需求。于是罢工便此起彼伏地出现。旧金山州立大学劳工研究领域教授John Logan表示,“疫情从根本上改变了劳动力格局,让工人对雇主有更多的影响力,目前的问题是,工会能否利用好这一轮转型带来的机会。”
最后,JFK8仓库的两名员工——德里克·帕尔默 (Derrick Palmer) 与克里斯蒂安·斯默斯 (Christian Smalls)的积极运动直接促成了工会的建立。2020年初,帕尔默和斯默斯就因为不满亚马逊的种种问题屡次向公司高层提出意见,还曾向仓库内的员工警告新冠传播的风险,并提议关闭仓库,可换来的却是高层对他们的蓄意抹黑和强制解雇。在离职后,两人曾于2021年初前往亚拉巴马州贝瑟默市考察当地亚马逊仓库的工会运动。此后,他们回到纽约,在JFK8门口摆摊为员工们提供免费食物并借机宣传建立工会的主张。此外,他们不断拍摄TikTok视频、开展筹款活动,逐步获得了工人们的信任。
据《纽约时报》报道,为应对建立工会的呼声,亚马逊采用了同处理贝瑟默仓库问题时相似的方法,它监控了组织者的社交媒体,向工人们发送短信,在仓库里贴满了“投反对票”的标语,并依靠“抗议应对手册”和“劳工活动手册”来打压工人运动以求避免“业务中断”。据《泰晤士报》消息,亚马逊经常每天与员工举行20多次强制性会议来向他们灌输工会的种种不足。
但纽约毕竟和亚拉巴马不同,前者足有22%的工人是工会会员而后者只有6%。此外,JFK8运动的独立和草根性质有其独特的优势。在亚拉巴马州,亚马逊与劳工委员会达成了和解协议,工会官员和专业的工人运动组织者被禁止进入工厂。但在斯塔滕岛,两位领导者自身行动灵活,并成功在现役雇员中发展了一大批积极分子。实际上,草根工会的最终建立也在一定程度上反衬出了美国传统工会组织运作效率不高、消极腐败的问题,例如2019年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曝出的高层腐败丑闻。现在,JFK8工会的建立使得美国工界精神为之一振,工人活动家吉恩·布鲁斯金 (Gene Bruskin)和国际卡车司机兄弟会的新任主席肖恩·奥布赖恩(Sean O'Brien)纷纷对其表示声援。此外,就连总统拜登都在全国贸易工人大会上表达了口头支持。总之,亚马逊内部系统的长期稳定已被打破,新生的工会有望为员工们争取更多权益,并启发美国其他地区的工会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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