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李仲民
在北京及周边,散落着望京楼、望京寺、望京台、望京山、望京石等以“望京”为名的景观。不过,对北京来说,以“望京”命名的最具代表性的地方,要属朝阳区的望京地区。
“望京”作为地名至少可以追溯至二千年前的东汉时期,当时都城洛阳的东门有三,其中靠南的即名“望京”。为何以此命名呢?想必和伟大诗人屈原有关。屈子《九章》收有一首《哀郢》。该诗表达了诗人被迫害离别郢都,在流亡江南的途中,对故都的思念以及忧国忧民的沉痛心情。诗中这样写: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这里的“龙门”即是指郢都东门。“望京”之名或由此而来。
唐代,据《长安志》记载,骊山别宫华清池,“西面曰望京门,宫之西面正门也。门外近南有御交道。上岭通望京楼。”华清池的西门名望京,骊山上还建有望京楼,皆因面向京都长安是也。在诗人辈出的唐代,不仅骊山,汴州、益州、苏州、梓州等地都建有望京楼,然而最出名者恐怕唯幽州望京楼莫属。
那位感叹“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的大诗人李益,在唐代宗大历四年(769)考取进士后,久不得志,遂弃官而去,游历燕、赵间。德宗贞元十二年(796)至十六年(800),被幽州卢龙节度使刘济辟为从事,后官幽州营田副使等职。期间曾写下一首五言律诗《又献刘济》,诗曰:
草绿古燕州,莺声引独游。
雁归天北畔,春尽海西头。
向日花偏落,驰年水自流。
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
李益诗中提到的“望京楼”,具体位置今无从考证,却是现知北京地区最早以“望京”命名的地方。
二百年后,当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名臣王曾奉诏出使辽国之时,幽州业已成为辽国南京析津府,又称燕京。王氏归国后有奏疏《上契丹事》,内云:从燕京“出北门,过古长城,四十里至孙侯馆,后改为望京馆,稍移故处。”
辽燕京北垣设城门二座,西曰通天,东曰拱辰。拱辰门旧址大致位于今西城区闹市口大街中段。孙侯馆则大体位于现在的朝阳区孙河村。按王氏奏疏所记:出燕京北门,四十里处曾设有驿站孙侯馆;后来改设望京馆,位置也发生了迁移。迁移后的位置在哪?后文会提及。
不知何故,在宋仁宗庆历初年官修的《武经总要》中,这条内容被记作:“出北门,过古长城,至望京,四十里。”明末清初孙承泽在《春明梦余录》中更是引申为:“望京馆在城东北五十里孙侯村,辽建,为南北使臣宿息饮饯之所。宋王曾《上契丹事》曰,出燕京北门,至望京馆,即此。”
这些说法显然是将孙侯馆和望京馆视为一体。随后,朱彝尊的《日下旧闻》、吴长元的《宸垣识略》以及《光绪顺天府志》等均照搬此段记述。今人亦多信以为然。
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出使辽国的王珪,作有题为《望京馆》诗一首,描写了他出使辽国归途行至望京馆时,被北国早春风和日暖、山花烂漫的动人景色吸引,一路上归心似箭的心情不禁跃然纸上:
一从绝漠返朱轮,便有东风逐去尘。
和气旋成燕谷暖,使华重照苏门新。
山川如避中原执,天地应酣上国春。
二月塞亭行欲尺,初花犹未识归人。
该诗提到了望京馆,那么望京馆的具体地理位置在哪呢?二十多年后,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沈括使辽,归国后,沈括向朝廷上报的《使虏图抄》中对望京馆有明确记载:“自(幽)州东北行三十里至望京馆。望京馆西南距幽州三十里,自馆东行少北十余里出古长城。”《日下旧闻考》错将此段文字的出处记在沈氏名著《梦溪笔谈》名下,非也。
若以燕京拱辰门计,东北行三十里刚好与旧时朝阳区大望京村的距离相吻合。依笔者管见,北宋使臣王曾,提到的望京馆“稍移故处”以及王珪笔下的“望京馆”或许就指大望京村一带。如此看来,该村所在区域至少从沈括使辽之时便得名“望京”。
宋使辽行程路线图
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金、宋联盟,灭辽。从金人占据的燕京至金上京会宁府(今哈尔滨市阿城区)的驿程发生较大调整。《三朝北盟汇编》卷二百四十四记载:“地里驿程……燕京至交亭三十里,交亭至潞州三十里,潞州至三河县三十里……”仅过两年,即靖康二年(1127),金兵挥师南下,攻克东京汴梁,四月掳徽钦二帝北上至燕京,九月出燕京东门,就是沿上述驿程赴金上京的。文中的交亭,根据其距离,或为如今大郊亭一带。
因为驿路发生了变化,望京驿一度失去了往日的嘈杂。不过,它并没有在历史上消失。《金史》里有金世宗“上次望京淀”以及金章宗泰和四年(1204)“秋七月戊辰,朝献于衍庆宫。庚午,幸望京甸”的记载,望京甸、望京淀当为同一地点,极有可能就是辽时望京馆的所在。由于温榆河有支流经此流过,每至夏秋之际,这里水草繁茂,遂成为金代皇室郊野游猎、嬉戏的场所。
元大都落成后,望京馆所在位置,距大都东垣光熙门(明初毁弃)、崇仁门(明清时称东直门)不过十里,人员逐渐聚集,从事农耕捕鱼,逐渐形成村落。
明景泰元年(1450)初,取得北京保卫战的明代宗,为抵御蒙古瓦剌部的入侵,采纳大臣于谦的建议:“京城四面,因无墩台了望,寇至不能知其远近及下营处,卒难提备,可用四面离城一二十里或三十里筑立墩台,以便了望。”当年七月一日的《明英宗实录》有记载:“筑德胜门北双线铺及东直门外望京村墩台。”望京村墩台的设立,预示这里地处要冲,京营派驻军队值守警戒,故而又被赋予新的职能。当年有卫军驻守的墩台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不过,“望京馆”的地名并未因修建墩台而消失,至明中后期仍在使用。嘉靖三十九年(1560)张爵所著《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里,望京馆与相邻的东湖、南湖、西湖渠等地名一道被纳录其中。
至于后来望京村为何分为大望京村和小望京村,有文章指出,这是因为明后期望京村以一条小河分隔,被析为大、小两村。大望京村居东,小望京村居西。但笔者未能查到有关史料。
民国时期的《北平四郊详图》标有大、小望京村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收藏有清乾隆十二年(1747)六月一日内务府派出办理雍和宫布施银两事务、钱粮衙门郎中永保所报的一份奏折,并附有相关清册。从中可以得知,当时望京村尚未分村,该片为正蓝旗护军统领唐乌塔所拥有,这次内务府要出钱购买望京村这片田地。
唐乌塔之所以拥有这片土地,与清初实施的圈地政策密不可分。顺治元年(1644),满族统治者定都北京。清政府随即颁布“圈地令”,下令户部清查京城附近“无主”荒田,“尽行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圈地官员驾马狂奔,所到之处,原有土地拥有者被赶走,田产房屋悉数充公。顺治朝先后下发三次圈地令,范围遍布京师、直隶各州县,圈占良田20余万顷,所圈之地成为满族贵族的牧场和庄田。
内务府购买这片田地,其目的是用于雍和宫的香灯地租。所谓香灯地租,孟修《清代雍和宫的香灯地租》一文这样介绍:乾隆九年(1744),雍和宫设立庙宇,“蒙古王公台吉等递过布施银三万两,并陆续大内赏赐出银二万余两,均经奏准置买香灯地亩取租,以作雍和宫永远香灯之费”。有了这些资金,内务府陆续在京畿各府县置购田地,征收的地租专门供雍和宫采买香火供品、开办道场等款项。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光绪三十三年(1907)。
咸丰元年(1851)清宗室载铨所编《金吾事例》里,已出现大、小望京村的提法,民国时一直沿用。民国时期的《北平四郊详图》就标有大、小望京村。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小望京村分别隶属朝阳区崔各庄乡和将台乡。后来,小望京村和大望京村的西南部成为如今的望京社区,大望京村的其他部分则在五元桥的东南一带。昔日的大、小望京村如今已成为集商业、住宅和休闲娱乐于一体的现代化、国际化大型综合社区。正所谓“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