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了流量密码就能抓住人心吗
——评电视剧《好事成双》
自2011年电视剧《回家的诱惑》火遍大江南北、创下收视纪录之后,“原配手撕第三者”的情节似乎成为了国产家庭伦理剧的收视密码。外遇的丈夫、受伤的妻子,再加上飞扬跋扈的第三者,这些熟悉的味道十几年如一日地俘获了观众的心,是令观众一边大骂“狗血”一边欲罢不能的国民下饭剧。
然而,纵使这类剧情拥有庞大的受众基础,同质化的剧情走向也难免令观众审美疲劳,如何推陈出新以度过“瓶颈期”?近期热播的《好事成双》似乎提供了一种新讲法——原配与第三者同仇敌忾“手撕渣男”的故事新编。显然,这一针对女性关系的叙事创新迎合了近年来的“女性互助”潮流,再加上糅合了以往家庭伦理剧、近期女性题材剧的诸多名场面,让《好事成双》稳稳地踩中了互联网流量密码,收视率和网络话题度一路走高。
与此同时,仅为6.3分的豆瓣评分又显示了其在观众口碑上的尴尬。虽然得到了流量红利,但是人物关系、人物境遇却被架空到不切实际的云端,空泛的概念、悬浮的人设注定抓不住观众的心。
家庭伦理剧的流量密码
集合了此前热播的同题材剧集中的老熟脸,《好事成双》在播出前的宣发阶段就吸引了大量网民的目光。除了张小斐、张嘉倪的个人知名度以外,黄晓明、李泽锋的角色设定也让人一目了然,仿佛是《三十而已》中的出轨男许幻山、《玫瑰之战》中的单身霸总丰盛“平移”到这里,宣示着这部剧的高度类型化、标签化。除却让观众津津有味的婚外恋、离婚大战等情节套路外,该剧还增添了怒甩“小三”豪娶“小四”、离异主妇与霸总初恋终成眷属等“爽文”情节,痛痛快快洒了一波“狗血”,充分满足了观众对该类型剧观赏快感的需求。
受文化传统影响,此类剧集在整个东亚地区都有较为庞大的观众基础。与此同时,其类型内部的流变,也是社会文化心理的一面镜子,折射出都市人精神状态、价值取向等一系列文化表征的微妙变化。仅就国产剧而言,上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现代都市家庭伦理剧中频频出现第三者的身影,反映着市场经济对当代中国人家庭生活的影响,是对现实生活中脆弱的男女情感、异化的婚姻关系的艺术再现。
而上世纪90年代末至今的短短20余年里,影视剧中的第三者、被出轨的妻子形象都发生了一系列耐人寻味的微妙变化。这些变化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叙事策略的调整,毋宁说是同时期社会文化症候在影视剧中的折射,表征着社会转型期新的文化认同和价值取向。
从第三者形象来看,上世纪90年代末期《牵手》中的王纯以默默付出、善解人意的清纯“小白花”形象,成为万千观众的银幕初恋,她与男主钟锐的情感自单纯的爱慕开始,至她萌生愧意主动离场结束,其行为因为发源于不受物质羁绊的纯粹爱情而博取了超越于道德层面的同情。而到了2009年的《蜗居》,海藻背着男友与有权有势的宋思明私通,则绕不开她原生家庭物质生活的窘境,表明了这段越轨关系的物质主义、实用主义倾向,而不再是单纯缘于爱情。
从妻子形象来看,上世纪90年代末期《来来往往》中被背叛的妻子段莉娜在发现丈夫出轨年轻美貌的女性后,最终选择默默离场,丝毫没有犹豫离婚财产分割问题,显示着彼时婚姻与无功利的“浪漫爱”之间的深度关联。来到本世纪初,金钱已经成为《中国式离婚》里中年婚姻的导火索,被出轨的妻子林小枫保卫婚姻已不再是单纯为了爱情,而是即便情感趋于淡薄也要守卫住夫妻之间的经济共同体。
近年来,随着女性经济基础、社会地位的迅速崛起,全民反对“恋爱脑”的话语成为主流,此类剧集中作为过错方的男性的戏份被削减,女性成长获得了更多篇幅,无论是原配还是第三者的形象都得到了“改造升级”。如《三十而已》中的顾佳,在姐妹的帮助下通过法律手段尽可能多地争取了财产和子女抚养权;而在《好事成双》中,不仅原配林双在婚变后成长蜕变为创业女王,第三者江喜也摆脱了“渣男”的控制,在与林双的互帮互助之下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爱情。
流于空泛概念的热点讨论
《好事成双》之所以一定程度上令人耳目一新,是因为它没有遵从以往同类剧集的叙事套路,不再是“原配手撕第三者”而是转为“原配与第三者手撕渣男”。主动向出轨的男性追责,而不是单方面归罪于第三者,在这一层面上,该剧跳出了“雌竞”的窠臼,将以往安置于女性之间的敌意、猜忌退回给出轨的始作俑者男方,迎合了女性观众的独立意识。而原配与第三者化敌为友,则是进一步理想化的艺术表达。
事实上,女性互助主题在近年来的女性题材剧中早已成为主流,在《欢乐颂》《三十而已》《流金岁月》《我在他乡挺好的》《今生也是第一次》《闪耀的她》等都市情感题材的双女主剧、女性群像剧中均有令人过目难忘的表现。而在一些“女性向”的古装剧中,以往惯用的“宫斗”戏码也让位于女性互助的童话,如近两年的热门古装甜宠剧《卿卿日常》《御赐小仵作》等。一定程度上,引入女性互助概念、肯定女性的主体意识,为女性题材剧扩充了叙事空间。
然而我们也要看到,在“女性互助”成为潮流的当下,这一概念的挪用似乎更多是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大量影视作品出于对流量的追逐,为自己贴上“女性互助”标签,却止步于空泛概念的展示,没有突显女性内部的团结、自身的内省,而仅仅被简单化为讨伐出轨者的利器。这毋宁说是一种对社会热点话题的消费,而没有给观众带来真正有价值的引导。
这也是《好事成双》虽然赢得了流量红利,但口碑滑落的重要原因。剧中林双与江喜的结盟虽然被标榜为女性互助,但由于涉及到金钱交易、报复“渣男”的原始动机,其各取所需的意味似乎更加明显。特别是“小四”的出现让她们的“联盟”更加牢固可靠,更暗示着这场结盟的被动性——并非是出于对彼此困境的同情,更不是出于对自身道德过错的反思,而仅仅是对男主背叛行为的回击。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真实的女性互助,而是受害者被迫的结盟。女性内部的团结力量并没有体现,而纯然淹没在讨伐男主的愤怒情绪中。
而霸总初恋顾许的从天而降,又为这一“联盟”的胜利蒙上了一层虚伪的面纱。绝望的主妇并未主动觉醒,而是被好男人唤醒,而她的创业成功更是依靠这位更为成功的男性才获得,这便更削弱了“女性互助”的意味。在对问题症结的追溯上,仅仅控诉了出轨一方的过错,仿佛只要不做“恋爱脑”、找个好男人,一切困境便迎刃而解。
显然,该剧虽然大打女性互助的牌,却在故事的讲法上流于简单、表面且悬浮的概念,女性友谊建立的原因和过程都过于肤浅和粗暴,难以服众。我们不禁要问,当中年女性面临巨大的家庭生活变故时,如何真正自我重建?我想,只有让女性主体性、女性内部团结的力量浮出水面,而不是止于挪用社会话题、制造工业糖精,才能真正打动人心。(作者:崔一非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