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方园婧
编辑 | 文姝琪
行情变得不一样了。
年过35岁、具有多年互联网经验的中年人,成为了HR们不愿意接纳的对象。
常青这段时间筛掉了不下五十份简历,大部分是因为“裁员潮”从大型互联网公司出来的中层管理人员。她是一家创业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所在的公司近期刚刚融完千万元人民币的A轮融资。
CEO给她的要求是:公司需要很多人,但不要那些刚从大厂出来的中年人。“油、工资太高、不经打,背后的生活担子太重影响工作状态。”常青这么形容他们。
常青的公司更愿意选择刚毕业一两年,有基本的职场经验,好学勤奋,并且体力好,“有韧性,还便宜”的新人。
不仅是创业公司,常青表示,她所在的人力资源行业群里,四处都在谈论最近的简历取舍。不少被“嫌弃”的,都是以往各大互联网公司争抢的简历——他们都有类似的标签:“来自大型互联网公司”、“管理级别人员”、“薪资要求高”、以及,“接近35岁”。
30-35岁可能是互联网人最焦虑的年龄段。
美国职场调查机构PayScale数据显示,截止到2018年,苹果的员工平均年龄是31岁,google的是30岁,而Facebook和LinkedIn的员工则只有29岁。在中国,这个数字更小,腾讯和华为等企业的平均年龄仅为28岁左右。
“结构优化”是取代“裁员”的一个更美好的词汇。但被优化的,往往也是那批中年人们。从2015年到2018年,阿里巴巴进行了近17次的“人才结构调整”——调整后,80后的管理者和技术骨干占到了80%,此外还有5%的90后管理者。
2017年,华为发生“集中清理34岁以上交付工程维护员工”的风波,尽管华为事后否认了此事,但无论如何,这又点燃了一次中年互联网人的焦虑与危机。
不雇佣中年人,这笔帐对于企业来说并不难算。常青表示,雇佣一个来自大厂的互联网中年的成本,能够雇佣两个新人,并且后者的生产效率更高,可塑性更强。
在这场整个互联网行业的“结构优化”中,大批有经验的中年互联网人被淘汰,而另一方面,企业依旧在斥资重金吸纳新的人员。
7月23日,华为总裁办发布了一封邮件,宣布对8位2019届的应届博士生实行年薪管理制度,最高的有201万,最低的接近90万。
那些被“优化”的互联网中年们,身上背着家庭的重担,也有着多年的工作经验沉淀,裁员潮之后,他们却只能另觅他路。
互联网浪潮依旧澎湃,但这些“中年人”,到底去了哪里?
今年过完春节,36岁的程雷回到阿里上班,但迎接他的不再是开门红包,而是HR的召见。
他本应在年后续签合同,但HR以他已经超龄,不适合运营岗接下来的工作节奏为由,建议不再续签合同。
这是典型的劝退,并且拿不到任何的赔偿金,合同到期是最好的解约手段。
程雷失望但也不意外,因为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接到新的项目了,做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基础维护的工作。离开阿里的那一天,程雷想到了他刚接触互联网的2000年。
彼时北京四环还没建成,三环的房价也只有几千元。但那一年,是中国互联网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年份——网易、新浪、搜狐等在这一年上市,中关村诞生了百度,腾讯QQ的人数突破了十万大关。计算机专业毕业的研究生和本科生变成了抢手货,每个人手上至少两三个offer可以选择。
选择互联网是大势所趋。和现在大部分的年轻人一样,加入一个新兴产业,是值得期待的事情,没人想过什么叫做“年轻饭”。
手里有本事,到哪里都不会差,总有公司会争着要,当时的程雷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才不到20年时间,他便离开了互联网。
发际线不断上升,体力不断下滑,但生活的成本却逐年增加。程雷告诉记者,他有两个子女,住在一个月供1.2万的房子里,家中还有一个月薪7500元的保姆,每年需要给孩子缴纳近30万的学费,以及每年全家要支出近10万的保险。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敢想,但每天都有钱在从口袋里流出。”程雷这么形容。
跳槽也不是不可以,但能够以相同的薪资接纳程雷的公司已经越来越少了。和上文的HR常青形容的一样,大部分企业在运营岗位更偏体力好、能加班,并且反应速度更快的年轻人。此外,程雷在阿里形成的工作方法,也未必完全适用于不那么流程化的创业公司。
他迫切需要一个出口,来转移他每年近60万的硬性成本支出。最后,程雷选择的出路是,卖保险。
这条出路听起来不算光鲜,但却成为了程雷最大的救命稻草。直到真的进入保险公司之后,他才发现与自己类似的人有那么多。
去年9月,中国太平洋保险和普华永道的《中国保险消费者白皮书》中指出,近年来中国保险业出现了跨越式发展,中国的保险规模已经达到了世界第二的水平,对全国保费的贡献率接近一半。
已婚有子女的家庭风险意识更强,目前保险主要客户群体在30岁至40岁,80后人均保单2张;90后则更多,达到近4张保单的平均水平,但中国市场还远未饱和。
从2016年开始,尽管互联网行业正在裁员和去泡沫,但很少被互联网人关注到的保险行业却迎来大规模的扩招。目前,这个行业的代理人已经达到870万。
保险代理人的门槛也在逐步提高。仅2017年一年,友邦保险称,其菁英计划人才共4283人,其中大专学历751人,本科学历2869人,硕士学历641人,博士学历22人,其中海归170余人。此外,许多代理人此前的职业是医生、财务、互联网高层、甚至律师。
保险行业的收入采用最原始的提成方式,每签下一份保单,代理人可以提成该保单的一定比例的保费作为抽成,签单越多收入越多。
如果能够介绍新人加入团队,且人数达到一定标准,则有机会在保险公司内部升级称为经理、甚至总监,这些级别意味着你不再单纯通过签单抽成,而是成员所签下的每笔新单,都能给团队带来一部分抽成。
“有些成员入行三年不到,已经实现了20万左右的月收入。”程雷告诉记者,虽然这是少数情况,但他靠着和前同事们之间的关系,入行第一个月所签的单,也给他带来了5万元的税后收入。
朋友圈和各大微信群是这些代理人们的主战场。和以往的人海战术不同,这批更高素质的中年人们加入保险行业后,会采用一种更缓和的方式吸引人买保险或者加入销售团队。
“在朋友圈分享公司内部培训课程、保险案例和不同险种的科普,可以让你的朋友知道你已经开始卖保险,等他们有需要的时候会来咨询你。”程雷说道。
程雷打算继续在保险行业做下去。对于他来说,跨过了心里这道障碍,真的进入这个行业,似乎也像是给自己的投了一份保。
另一些互联网的中年人们则选择自立门户。
某些程度来说,他们算得上看透了职场的本质。“哪怕跳槽,依旧面临着被人选择,被人淘汰的命运。到了这个年纪,在人生的很多选择上已经很被动,不想在工作上再被动了。”今年接近40的陈晨选择了创业。
2019年,电子烟大火,陈晨在去年年底考察了一波电子烟供应链,最后接受了前东家的裁员。转头他写了一份电子烟的BP,在今年年初拿到了几个知名基金的A轮融资。
陈晨以前也考虑过创业,但一直犹豫不决,他相信雷军曾说过的“顺势而为”,如果你没有踩到行业的风口,那么很可能最后是怀才不遇的结局。一个身担家庭重任的中年人,是断然不能接受这样的风险的。
但这一次的公司裁员,也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真正自己做公司让陈晨有了不同的感受。他认为,以往在企业里只能做一些螺丝钉级别的事情,并且长时间兜转在汇报关系中,创业能够换取更大的决策自由。
“风险更高,责任更大,但是如果这个年龄再不拼搏一把,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陈晨说道,相比跳槽,能够真正的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或许是这些离开互联网的中年人们最根本的诉求。
“无论你跳槽到了哪个公司,年龄上的竞争力下滑是大势所趋,和年轻人比效率是绝对比不过的。”陈晨对记者表示,只有“让自己在职业上变得无可替代,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而他的选择就是做自己的老板。
创投行业也出现了某些程度上的优化调整。华创资本的熊伟铭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现阶段的VC投资会更谨慎,并且更加看重核心科技的开发。
许多国内投资人也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在行业格局变化下,许多机构都会侧重对技术型公司和创始人加码。
其中一位投资电子烟行业的投资机构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电子烟受到青睐的原因,在于它填补了国内该品类的空白,并且国外已经有较为成熟的产业链和商业退出机制,而且产品制造方其实大部分在中国。
在中国做电子烟行业,颇有当时copy to china的形势——国内市场有巨大空间,产品复购率和毛利高,基本上很难有机构对靠谱的创业公司say no。
“世界永远在变化,稳定永远是暂时的。”陈晨表示,互联网行业的多年从业经验唯一留给他的,就是拥抱变化。
程雷和陈晨所代表的,仅仅是两类互联网中年们的出路。他们重新审视传统行业在变革中所存在的新机遇,以及经济形势变化后的新创业机会。
除此以外,也有许多一二线城市的互联网人选择回到老家重新择业,或者选择非一线城市再次创业。随着《2019年新型城镇化建设重点任务》的落下,未来还会有不少城区常住人口300万—500万的城市要全面放开放宽落户条件。
更有意思的是,虽然互联网正在经历周期震荡,但在其他行业,也产生了一些新的岗位。
在智联招聘与美团点评共同发布的《2018新职业人群工作生活现状调研报告》中指出,截止到2018年,以月收入5000元以上为基准线的新职业人群当中,薪资收入前三名的新职业是宠物医生、健身教练和调酒师。
离开互联网的中年人们并没有离开职场。在人生的重大关卡,经济周期和企业变革给他们带来了变化,而此时,也需要他们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真正的价值。
相比工作,这种中年人们在这个节点,可能更需要思考的是事业。
从这个角度来看,离开,有时候也往往意味着新的开始。
(应受访者需求,文中常青、程雷、陈晨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