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银行闪崩始末：隐患、黑天鹅与未卜前路

2022年12月，一位在大型金融机构工作的纽约银行家开始接到一些创企创始人的电话，要求在其所服务的银行开户。这些创始人之前在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SVB）开户，但从风险投资人那里听说SVB正面临流动性问题后，想立即更换银行。

随着硅谷银行官宣破产，被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接管，这些风声最近得以曝光。SVB一直备受硅谷科技公司的青睐，所以它的倒闭在业内乃至全球一下子炸了锅。这样一家备受信任的银行机构，怎么说倒就倒了？

有人认为锅应该让顶级风投人还有竞争对手来背，因为他们在推特上制造了过度的恐慌。

风险投资公司Primary的联合创始人Brad Svrluga在领英（LinkedIn）上揶揄道：“我真要感谢风投同行，他们出色的领导力在过去48小时内引发SVB的存款挤兑，最终推翻了我们生态系统中最重要的机构之一。SVB崩盘，他们‘功不可没’。”

也有人表示，硅谷银行高管对储户资金的配置太轻率，居然把业务的基本盘押在了具有内在风险的初创企业上，破产也怨不得旁人。

风险投资公司March Capital的联合创始人兼管理合伙人Jamie Montgomery称：“过去几年，硅谷银行就存在风险敞口，却还想着冒更大的风险，领导层要对此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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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创企的首选银行

40年来，硅谷银行一直是创企生态系统的支柱，也是风投融资的首选金融机构。在2001年的互联网泡沫破灭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期间，硅谷银行为行业稳定做出了重要贡献。

多年来，硅谷银行一直努力与创始人和投资者建立了融洽关系。更重要的是，在更多传统银行退避三舍的情况下，硅谷银行仍对未经证实的创企押注。

许多硅谷从业者表示，SVB没有对手，从提供风险债务到个人抵押贷款，再到几乎没有银行业工作经验、很可能不会获得其他机构批准的创始人，它可以说是“海纳百川”。

截至去年底，在此存款超过25万美元的客户共有37466名，占74%，这部分存款总额接近1570亿美元，平均每个账户的规模有420亿美元。另外还有106420位储户，但这部分的总规模是48亿美元。

这里单说25万美元，是因为FDIC的保险只保护存款金额不超过25万美元的账户。也就是说，硅谷银行的绝大多数存款都不受保险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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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在2021年的风投狂潮，初创企业快速筹集了大量资金，然后存入银行，硅谷银行的资产大幅上涨。

热钱涌动时，硅谷银行存款爆炸性增长，但是放贷速度跟不上，于是选择用大部分存款买政府债券，以10年期1.56%的利率投资了800多亿美元。

随着流动性收紧、投融资熄火，情况反转：创企不断取钱，存款越来越少的硅谷银行只能亏本低价抛售曾高价购买的债券，还打算增发股票来自救。

利润降低和股票增发本不利于股价，且投资者怀疑其“壮士断腕”的操作可能与负债端的存款挤兑有关，这一步加剧了股票的抛售。

一位SVB前高管表示，这一决定很愚蠢。他认为高管们应该投资收益率较低的短期证券。他表示：“这样才能随着创企的发展而做出灵活调整。”

此外，SVB董事会由风险投资者、顾问和初创公司创始人主导。Montgomery说：“SVB董事会没人有银行业经验。”

硅谷银行是塌得很突然，但在过去几个月里，公司治理方面也存在明显问题。

2022年4月，在出售了价值近400万美元的公司股票后不久，硅谷银行的首席风险官（CRO）辞职，这一空缺今年1月才补上。

当美联储大幅加息以对抗通胀，政府债券收益率攀升至逾2%之后，硅谷银行的抵押贷款债券市值暴跌，累积了数十亿美元的账面损失，从技术上讲已经破产。当然，这些只是账面损失，SVB本可以渡过难关。

但创企不断取钱让硅谷银行雪上加霜。去年3月，硅谷银行存款规模是1980亿美元，今年2月降到了165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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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投圈飞来黑天鹅

因为担心科技股持续回落会让创企在今年加速撤资，硅谷银行上周宣布要出售210亿美元的证券，并寻求通过出售普通股和优先股募资22.5亿美元。一般来说，这种声明只会引起股价小幅下跌。

但创企创始团队以及被加密货币交易所FTX破产和加密货币银行Silvergate接连爆雷搞怕了。硅谷银行CEO Greg Becker还在电话中对客户表示，希望客户们保持“冷静”，自家流动性没问题，只要别每个客户都说SVB有难了就行。结果这加剧了恐慌。

一群风投会突然告诉所投公司要把钱取出来，其中包括硅谷教父Peter Thiel。社交媒体上也都在传着同一种声音：硅谷银行要倒闭了。

风投公司Rettive的管理合伙人Tyler Griffin称：“这是一场由推特引发的银行挤兑，以前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风险投资公司One Way Ventures已于周四从硅谷银行撤出了资金，其投资人Eugene Malobrodsky称：“出于安全性考虑，我们建议投资组合中的公司考虑一些大银行，因为政府永远不会允许摩根大通(133.65, 3.31, 2.54%)或美国银行(30.27, -0.27, -0.88%)倒闭。

除了内忧，还有外患。一些大银行迅速行动，希望抓住机会赢得硅谷信任。多位知情人士表示，至少有摩根大通已经开始劝风投从硅谷银行撤资。

然而3月9日收盘时，硅谷银行遭遇了420亿美元的撤资，相当于该行1600多亿美元存款的25%左右。然后就有了SVB连续两天暴跌直至停牌、被FDIC接管的场面。

在SVB披露大规模亏损不到两周前，其CEO倒是抛了一些自家股票，套现360万美元。自家员工的年终奖倒是也赶在上周五按时发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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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企、员工和风投人都在渡劫

硅谷银行倒闭，首当其冲的还是绑定最紧密的硅谷创企。一要想办法给员工发工资，二要想办法找后备资金来源。

知名初创企业加速器Y Combinator总裁Garry Tan周五在一条推文中称：“这对创企是灭顶级事件，会让创企和创新倒退起码十年。大厂缺钱不担心，但是小创企要是搞不定，讲就算是“明日google/Facebook”，说不定也会倒闭。”

他还表示，由Y Combinator孵化、并将资金存在硅谷银行的创企中，有30%在一个月内会发不出工资。

在SVB状况恶化后，与初创企业合作、依赖于硅谷银行支付网络的薪资软件公司Ripping迅速行动，加速把薪资处理流程转到摩根大通，但还是没来得及。其CEO Parker Conrad发推文称：“今天，硅谷银行还没处理我们的薪资请求，说是有延迟。”

FDIC表示，对于有保险的存款，客户将在周一上午前拿到资金；而未投保的储户，将获得预付股息和未投保资金剩余金额的破产接管证明。

钱还只是一方面，硅谷银行在科技生态系统中的核心地位却难以迅速转移。因为除了存款之外，SVB还承销科技公司的IPO，为企业家们提供项目资金，还定期举办行业活动。

受影响的还不单单是创企。美国流媒体硬件公司Roku于 2017年在纳斯达克(11138.8876, -199.47, -1.76%)上市了，该集团上周五表示，其19亿美元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中，逾1/4（约4.87亿美元）存在硅谷银行，能追回多少是未知的。

不过有报道称，华尔街投行杰富瑞（Jefferies）的交易员正联系陷入资金困境的创企创始人，提出以70%的折扣价收购其存款索取权。知名不良债务投资公司橡树资本（Oaktree）等也开始联系创企，方案也和杰富瑞类似。

风投公司Liquidity Group计划向受影响的创企提供贷款援助，首要目的是帮其发工资。

也有援手伸向所投公司陷入硅谷银行现金困境的VC/PE，可以给其提供流动资金。

一些存款持有人表示，希望硅谷银行被收购，摆脱破产管理，并重新开放账户，恢复放贷。但如果找不到买家，他们担心情况会进一步恶化。

一家风投公司表示，陆续接到一些创企创始人的紧急电话，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和员工沟通薪资问题，还担心硅谷银行再找不到人接盘，他们就得开始裁员了。

风险投资人Zach Coelius表示，如果创企周一仍无法获得存款，他和其他投资者准备向其投资组合公司发放短期贷款来救命。但他同时也指出：“有的公司会很快倒闭，因为不是每个公司都有机会解决眼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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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下一个路口？

硅谷银行的几千名员工这两天也是在懵逼中度过：周五，CEO还在视频中跟员工说自己不再进行公司决策。有些员工还被突然请出办公室，然后大楼就先关闭了，下一步也还不知道怎么办。

硅谷和金融界人士公开呼吁联邦政府在SVB倒闭后，推动另一家银行承担其资产和债务责任。比如风险投资人就在推特上喊话鲍威尔和耶伦出来管管，找美国四大行来帮忙。

美国风险投资企业General Catalyst发布了一份声明，称硅谷银行对美国创业圈和创新经济意义重大，千万不能倒。如果硅谷银行被收购，投资者将继续与之保持合作关系。据悉，截至昨天，红杉资本等325家风投机构签署了这份声明。雇佣者超过22000名员工的650位创始人也连署声明，要求监管部门出面阻止灾难发生。

硅谷银行也正开始四处寻找买家，据说无论是整体出售还是拆着卖都考虑。

金融危机期间，一家银行倒闭之前的几周就会传出风声，但硅谷银行破产比较突然，潜在买家没有足够准备时间。

投行Janney董事总经理Tim Coffey表示，大概只有对华尔街大行来说，收购一家资产达2000亿美元的银行才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

最新研报中提到的两大潜在买家包括摩根大通和高盛(327.67, -14.42, -4.22%)。

高盛似乎不太可能。Coffey提到，高盛受聘处理硅谷银行失败的融资项目，这可能是“最后一记耳光”，而且高盛自己也深陷财务困境，还在考虑缩减零售业务。

摩根大通曾收购过华盛顿互惠银行和原华尔街第五大投资银行贝尔斯登。但乔治敦大学副教授Sandeep Dahiya认为摩根大通可能没兴趣，因为摩根大通之前的类似收购并没有迎来多少好评。

虽然FDIC急于脱手硅谷银行，但Dahiya认为，他们很难在短期内为买家提供足够的吸引力。硅谷银行算不上“大到不能倒”，也不会构成系统性风险。他表示：“不是每家银行都遭遇挤兑，我们也没有身处金融危机。”

硅谷银行金融集团有两项颇具吸引力的业务：硅银私银（SVB Private）和硅银证券（SVB Securities）。Argus Research高级分析师Kevin Heal认为，这俩都会被出售。

硅银私银是在收购波士顿私银（Boston Private）后组建的一家财富管理公司。截至去年底，该公司的资产规模达到173亿美元。Heal表示，对于渴望扩充自身财富管理业务的公司来说，该业务的客户群和费用收入都很有吸引力。

另一家湾区银行第一共和（First Republic）就一直在扩充财富管理团队，还从摩根士丹利(90.05, -2.15, -2.33%)等公司挖来了不少银行家，但其股价也受到了硅谷银行的拖累。Heal认为，Citizens Bank也有可能成为潜在买家，该公司去年10月刚刚成立了自己的私人银行业务。

对于在科技和医疗领域并不强的区域银行来说，硅谷银行的投行部门硅银证券也可以帮其拓宽业务条线。

Dahiya认为，虽然某些银行可能下只收购部分业务，但他怀疑现在接管硅谷银行的FDIC是否分拆出售。

除了银行之外，雷蛇联合创始人发最近推文表示认为推特应该收购硅谷银行，成立一家数字银行。随后，去年摇身变成推特掌门人的埃隆•马斯克回复道：“对此持开放态度”。

硅谷银行还有个独立的英国子公司，和总部同一天关闭，当时有近70亿英镑存款。这个子公司倒是先有了动静。英国科技公司高管一直在游说政府，而政府也正推动SVB英国子公司的收购事宜，据称汇丰银行有可能成为竞购的潜在赢家，还有一家财力雄厚的中东买家已经伸出了橄榄枝。

加拿大金融监管机构宣布接管了硅谷银行加拿大分行，称“采取这一行动是为了保护该分行持有的资产价值”，将寻求法律命令以结束该业务。硅谷银行加拿大分行不接受商业或零售存款。监管文件显示，该行去年年底资产为8.64亿加元，其中包括4.35亿加元的担保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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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成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吗？

摩根士丹利分析师Manan Gosalia表示，硅谷银行的压力有特殊性，情况不能被直接套用在其他银行上。有其它分析师指出，其它银行的存款资金来源相对SVB而言更为多样化。

不过，总部位于纽约的地区银行Signature Bank刚刚也官宣关停了，这是在硅谷银行之后被关闭的第二家金融机构，因该行也有类似的系统性风险。

也有业内人士分析称，SVB 倒闭后，存款人的信心受到动摇，可能会要求提高存款利息，从而挤压银行的利润空间。但这是一个盈利能力问题，而不是像 2008 年金融危机那样威胁到整个银行系统的偿付能力。

前美国财政部长萨默斯表示，只要储户的偿付得到保障，硅谷银行的本科就不会对金融体系构成风险。对于硅谷银行后整个美国银行股大跌，美国四大行市值一下缩水520亿美元，萨默斯表示，有可能是反应过度的因素。

还有分析人士表示，SVB倒闭是受到美联储激进加息的负面影响（一年不到从接近于0加到4.75%）。SVB的客户主要集中在科创方面，这些公司的估值随着加息而降低，纷纷开始取钱，而硅谷银行没有准备好应对方案，就有了此次闪崩。

美国财政部上周五发表声明称，美国财长耶伦召集美联储、FDIC和货币监理署的领导人，讨论硅谷银行事态的发展。耶伦表示，对银行业监管机构采取适当的应对措施充满信心，并指出银行体系仍然具有弹性，监管机构拥有应对此类事件的有效工具。白宫预算办公室主任也表示，自金融危机以来，美国银行系统更有韧性。

周日晚，美国监管当局设立了一个由财政部提供资金的250亿美元新贷款计划，旨在为存款机构提供必要的流动性。美国财政部在与美联储和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联合声明中表示，储户“将从3月13日开始可以支取其所有资金，与解决SVB问题相关的任何损失都不会由纳税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