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魏晋南北朝时期,经常被提到的一个词就是“谈玄”,谈玄说字面上理解,就是谈论玄学,但是自从汉朝儒家成为天下正统学问之后,儒家思想对士人的影响,自然是无与伦比的。
孔夫子说“敬鬼神而远之”,这大概就是儒家对待玄学的态度,那么魏晋南北朝的士人们,难道都不是儒家弟子吗,他们所谓的“谈玄”到底谈的是什么,又有着怎么样的特色。
首先很重要的一点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们喜好清谈,所谈的“玄”并非现在汉语之中所谓的玄学概念,或者更准确的说,不仅仅是玄学的概念。实际上玄学确实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士人们中间流行的一门学问,但这不代表当时的人们所谓的“清谈”,就只谈玄学。
汉朝董仲舒以后,儒家逐渐成为天下思想的正统,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思想被打压,只能换种形式,以民间的方式存在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之中。其中尤为显重的两种思想,就是道家和法家。
法家作为第一个大一统的中央王朝,秦朝的官方思想,对于后世的影响自然不必说。儒家是讲究积极入世的学问,追求的是济世救民。而法家思想对于规范社会法律,建立社会秩序的重要性,自然是被儒家弟子们看在眼中的。
道家思想则在汉初一度成为汉朝的主导思想,对于两汉士人的影响,比之法家更为突出。
在这种社会现实之下,儒家想要强硬的打压法家和道家的学问,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的正统地位,只能大量的吸收包括法家,道家、释家等诸子百家思想的精髓,融入到儒家文化之中。而思想的交融,很多时候就需要互相接触,辩论。两汉以来关于经学正统的争议,实际上就是这种融合的体现。
而这种从理论的角度, 来争辩学问,大到世界的本源,小到个人一生应该追求的理想等等理论问题的方式,就是魏晋时期士人“谈玄”的肇始。
所以说,魏晋南北朝时期士人的谈玄,不仅仅是谈论玄学,从更广泛的角度上来讲,实际上是文化在交流发展的过程之中,士人们对于各个学派理论的争执,因为这些争执大都属于形而上的内容,并不直接影响到实际的事务,所以被统称为“玄学”。
古今中外,人类社会关于理论的争执,发生过不止一次,但像魏晋南北朝时期这么独具特色的,却真实少见。如果用一个比较流行的网络用语,来概括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诗人们谈玄的特点的话,那就是“不说人话”。这个“不说人话”,当然是站在今天的角度去考虑的,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这种刻意追求惊骇世俗,不落俗套的谈玄方式,才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典范。
那么这些以清高自诩的南北朝士人们,究竟是怎么谈玄的呢?真正的谈玄场面,早已随着过往的云烟消散于历史的场合之中,但是从现在留存下来的一些史料里,其实也能够看出当时的士人们是怎么说话的。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特点:不管是多么简单,多么常识性的问题,一定要用不一样的方式表达出来,才能被当时的名士们认可。
比如你说南北朝时期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这样就很俗套,但如果你说“海内沸腾,鼎业艰难”,那些喜欢清谈的士人们就认为你很厉害。
剖析其原因,实际上所谓的“海内沸腾,鼎业艰难”,就是把国破家亡的意思用不常见的方式表达了一遍而已,古代因为有用鼎来代表山河社稷的比喻,于是将家国大事,用鼎来代替,就是不落俗套。
这么看起来,实际上人家也不能算是不说人话,只不过是在士人们中间,刻意的形成了一个文化的壁垒而已。
当然任何文化现象,都是与物质世界紧密联系的。换句话说,魏晋南北朝的士人们喜欢清谈,论玄,当然也不可能是纯粹的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他们是有着明确的政治目的的。汉朝后期,察举制被世家门阀所掌握,从此门阀政治开始步入历史舞台,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达到巅峰。
门阀政治下的选拔人才的制度,就是九品中正制,九品中正制按照家族名望,将天下的人才分为九个等级,只有等级高的人,才能做大官,进入社会上层。实际上,世家们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堵死了上下流通的渠道,让广大寒门弟子没有出人头地的余地,这是当时的政治现实。
有了这样的政治现实,自然需要相应的舆论基础来支持,而世家门阀政治下,舆论基础最重要的,也是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凭什么你们世家门阀的弟子就可以当官,而其他人不行?
从表面上看,当然是因为世家门阀的弟子品德高尚,才能突出。但问题是就在这些品德高尚,才能突出的世家弟子的延续之下,晋朝灭亡了,南北朝时期汉人也被北方游牧民族欺负,你说你能干,可现实在打脸啊。没办法之下,世家们只能改变“能干”的标准,即不用事功来做比较的基础,而用清谈玄学做比较的基础。这样一来,各种“不说人话”,就成了清谈论玄的壁垒,阻止寒门弟子进入。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很特殊的年代,因为主流文化与社会现实的脱节,一向讲究中庸的中国传统文化,在此时却走入了两个极端,要么受到草原蛮族的影响,杀戮成性,要么受到这些世家门阀的影响,崇尚虚名。
作为社会精英的士子们尚玄,结果就是国破家亡,没有人真正去从事实际的事物,自然要国破家亡,鼎业维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