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修行,在山间搭个草棚,食素静坐,日日过些清苦的生活,就是修行吗?
什么是修行人,剃光头,穿道袍,居于庙宇,远离尘世,就是修行人吗?
翻遍整本《庄子》,我们既找不出一种特定的活动,叫修行;也找不出特定的一群人,叫修行人。
《庄子》是一本与修行有关的书,有人说它是证道的体悟,是境界的呈现,然而书中却大费笔墨写了很多小市民生活的故事。比如轮扁讲做轮子的心得;种菜老人谈手工浇菜;梓庆传授做鐻(一种乐器)的秘诀;东野稷展示神乎其神的驾车技术;庖丁表演技进乎道的宰牛手段,等等。其中就有一个老人捕蝉的故事。
话说孔子到楚国去,路上经过一片树林,看到一个驼背老人在用竿子粘蝉,简直就像从地上捡蝉一样轻松。孔子惊异道:“这么精巧的技术啊!有门道吗?”驼背老人说:“有门道。我先练五六个月,在竿头堆叠两个丸子而不坠落,就很少失手;堆三个丸子而不坠落,几乎不失手;堆五个丸子而不坠落,就会像从地上捡蝉一样容易。我站如枯木,臂如枯枝;虽然天大地大,万物芸芸,我的眼中却只有蝉的翅膀,全世界都改变不了我对蝉翼的注意,又怎么会不成功呢!”
孔子转身对弟子们说:“运用心志不分散,高度凝聚精神,恐怕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
赶马车也好,种菜也好,做车轮宰牛,都只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场景,至于捕蝉,更不过是小儿娱乐之戏。然而想要把它们做好,做到极致,却都需要心志专一,凝聚精神。这个专心凝神的过程,日复一日,动辄需要经年累月,甚至持续一辈子之久。用一辈子的时间专心致志做好一件事,其实这就是修行。
至于我们现在把一些专门的活动,比如静坐冥思、打太极拳、站桩行气等称为修行,只是因为从事这些活动需要用心的地方更多,锻炼心神的效果更好,而并不是只有它们才是修行。生活中,只要用心,处处都是修行。
如何做到用心专一?庄子强调了一个字:诚。在“梓庆为鐻”的故事中,庄子是这样讲述的:
“我准备做鐻时,从不敢随便耗费精神,必定斋戒来静养心思。斋戒三天,不再怀有庆贺、赏赐、获取爵位和俸禄的思想;斋戒五天,不再心存非议、夸誉、技巧或笨拙的杂念;斋戒七天,已不为外物所动仿佛忘掉了自己的四肢和形体。正当这个时候,我的眼里已不存在公事和朝廷,心神专一而外界的扰乱全都消失。”
做一个乐器,却需要耗费数日之久来斋戒、静心,这便是诚。用这种精诚的状态来专心凝神,庄子称之为“心斋”。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可见心斋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首先,去除杂念,使自己的思想意识归于一处。这个时候,注意力开始从外界回收,而专注于自己的内心。
然后,慢慢连自己的内心感受也不在了,天地万物一切有形的东西都在意识中消失,而以一种“气”的状态存在。
有声音,耳朵才能听到;有形态,心才能感受到。而气是空明虚无的,它能容纳一切,与道相应。在“听之以气”的状态下,“道”自然与你相合,持虚以待万物。达到这种“虚”的境界,就是心斋。
通过斋戒来“诚心敬意”形式,在宗教中得到了较好的保留,所以修行人,比较常见于虔诚的宗教信徒。其实人专精于任何事物到一定程度,都已经与信仰别无二致了。而无信仰者,或信仰不纯者,连“精诚”的状态都很难达到,也就更别谈什么修行了。
庄子说:“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而我们现在,接受的东西是又多又杂,一教还不够,要三教都来凑。拜三清的时候还想着佛菩萨、孔圣人,读着《道德经》还想着念《心经》,如何专一,如何精诚?都说三教殊途同归,可又有谁上山会同时走三条路呢?
三教合一说着好听,佛心道骨儒为表听着很高大上,可说穿了,不过是断其章取其义为我所用而已,只是把释儒道当成了随需取用的工具。然而真正的宗教信仰者,无一敢把自己所信仰的当成是工具来利用。失去了诚敬之心,失去了专一之意,可以说是同时亵渎了这三教。
老子说“博者不知”,因为“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简单的东西弄明白了,自然也就明白了那些复杂的东西,只需要揣着简单就好了;简单的东西弄不明白,揣着再多复杂的东西又有何用?徒乱耳目罢了。
所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能把生活中简单的事情做好,便是真正的修行了,这才是《庄子》写小市民故事的意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