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裁员年年有，但像2018年初-2019年秋之间，许多看上去生存得不错的国际巨头公司纷纷使出裁员大招，近些年实属罕见。许多行业经过迅速发展的红利期后，重新调整战略去适应新的发展，是这一波裁员潮发生的根本原因。然而，我更关心的是，那些处于裁员风波中的中年人，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
老李半夜三点给我发来微信，问我看没看《美国工厂》。正当我寻思这大哥怎么半夜还跟打了鸡血似的，他告诉我他已经闲赋在家三个月了，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这让他显得有些沮丧。认识老李的十五年里，他的命运一直有些坎坷。上一家视频公司大厦倾覆不过一夜之间，2018年听到了他的好消息，终于进入了自己喜欢的互联网音乐平台做内容运营，这才一年多，哥们又失业了！
《美国工厂》剧照
我问老李，你们的音乐平台我一直在用，口碑与业务看上去都不错，怎么那么突然？他说，可能是公司的战略部署吧，裁员前毫无征兆，整个部门连锅端，都没了。我能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一丝沮丧，但毕竟都是中年人，大风大浪还是见过，况且被裁的原因并非是个人问题，他还能跟我开上几句玩笑。
和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同事比起来，他的紧迫感并没有那么强。老李人到中年依然是一枚单身狗，在北京没车贷、房贷，父母都有退休工资无需他操心。他索性把裁员当休假，凭借他在业内的人脉和资源，再寻一份同行业的新工作不是难事。“整个过程又快又利索，办理离职，多拿几个月补偿，晚上和同事们一起喝一顿大酒，人生一直都是从零开始，似乎又不是。”老李说。
与老李相比，我的另一位朋友的情况复杂得多。梁薇正处于被裁员的边缘。她目前是一家国企集团下属分公司的市场经理，收入在所处的省会城市属于中上水平。由于公司生产经营状态不佳，人事管理和经营方向面临整改，虽然裁员一事还没有被真正提上日程，但已闹得人心惶惶，同事们基本都在应付各种检查和调研，无心工作的气氛正在蔓延。梁薇37岁，女性，离异，独自带着5岁的儿子生活，去年刚买了新房，每月有房贷要还。她的每一条现状都让我为她捏了一把汗。
梁薇的情况不容乐观。一方面二三线城市给中层女性管理人员的通道十分狭窄，城市规模小、机会少导致选择性不多，另一方面中年女性在面临职场问题时有许多雷区，她的婚姻状态、家庭负担、经济压力每一条都是人力总监避之不及的点。梁薇十分苦恼，假设说换一线城市找工作，孩子怎么办，不能就扔给父母带吧？如果裁员名单里真的有她，每个月的房贷和孩子生活成本如何解决？似乎每一条路都不是最佳选择。我在无数个夜晚听她说起现实困境时，我对她没有任何可以提建议的余地。
如果说，中年女性被裁员后的去向十分让人堪忧，那么，中年男性被裁员后再就业要面临的问题是否会好一些呢？曾经在某上市旅游平台公司担任客户经理的志南在2018年底被裁员，他向我描述了后来某次面试时遇到的问题。
“面试官除了看我的专业背景外，最关心的两个问题是：一，我是否能很快融入到年轻人扎堆的集体中？二，如果我的上司比我年轻我是否能接受？”这两个问题的核心全部指向了“年龄”。在互联网迅速更新迭代的发展中，中年人是否能理解年轻人的思维，并和他们融到一起？如果恰好你的上司是一名比你小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向你发号施令，你是否能过得了这个心理关？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卡在“中年”这个阶段，对寻找下一份工作势必都同样有着先天的劣势，只不过被关注的点不同罢了。
图 | 视觉中国在公司工作了两年的志南被裁员的原因与“中层性价比”有关。志南今年37岁，他的履历背景十分漂亮，英语、意大利语是他能进入到外资企业的通行证，专业方向目标清晰明朗，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躲开被裁员的命运。一方面和公司全球战略本土化有一些关系，另一方面在经济差的大环境下，即使名号响当当的巨头互联网公司也不得不开源节流。“开源”自然是要求管理人员超额完成KPI，“节流”目标也很明确，负责战略规划的高层不是风向大变是不会轻易有变动的，刚进公司埋头干活且薪水低的小孩们，即使裁员了也节约不了多少钱，倒是薪资高得多的中层显得十分“鸡肋”。
这种对中层实施的裁员措施并不是志南所属公司的专利。在今年，媒体爆出IBM的裁员被指有“就业歧视”的成分，裁减40岁以上员工，聘用千禧一代将成为一种职场常态。在被裁员的几个月前，志南的老丈人被查出喉癌复发并到了晚期。遇到裁员通知前他的上司有过一次和他的谈话，如果不愿意被裁员，可以签署一个增加KPI考核指标的协议，但也不过多一年的合同期，后续要面临续约问题，或是随了这波大流，为他争取更多的赔偿金，留足一个季度的过渡离职时间。考虑到家庭的现实情况，志南选择了后者。和家里人商量后，他觉得照顾家里人在他现在的生活里是更重要的，中年人的世界里已经不是一个人的生活，其背后是一个家庭需要照顾。
《男人四十》剧照
离开公司的那天，志南收拾了行李，搬进了老丈人的病房，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他没有出过医院。他对我说，“经历身边亲人的生死想明白了很多，与生死比起来，其它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熬过了开春，志南的老丈人撒手人寰，一家人给老人安排了体面的葬礼，志南觉得他的人生中似乎多了一些有力量的东西在让他前行。
志南告诉我，他在今年7月份已经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欧洲信息软件公司做销售经理，生活又一次回到正轨。我们聊起中年危机和裁员潮，他说，“没什么不好的，该来的总会来，关键是要为自己适时地做好预期管理。”
老李跟我分享看《美国工厂》的观后感，“中年遇到裁员听上去挺惨的，但我们都可以想想，我们个体努力工作追求的目标是什么，这不完全是个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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