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到一则有趣的新闻。
Clearlink是一家位于美国犹他州的数字营销公司。近日,公司老板的一段视频被泄露到了网上。老板在视频中称,他怀疑员工正在用ChatGPT打好几份工,或者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工作全靠AI来搞定,老板声称要将产量提升30到50倍,来避免公司被“薅羊毛”。
三五十倍的产量提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短期如果从降本增效的角度考虑,这位管理者(以及很多管理者)可能采用一种更现实、更直接的做法——裁员。
世界经济论坛4月30日发布的报告指出,未来五年,劳动力市场将在未来五年净流失1400万个工作岗位,44%的员工目前所拥有的技能将在未来五年内受到冲击。
有人认为,这是AI的狂欢时代,也是打工人的至暗时刻。在这个时代,什么样的人会逆流而上?雇主如何在拥抱变革的同时,为员工提供心理安全?以及,AI取代人类工作的边界在哪?就这些问题,我和梁戈碧进行了对话。她是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副院长、微软Teams及SharePoint中国区副总裁。
今年2月,宣布全面拥抱ChatGPT之后,微软市值飙涨800亿美元。最近,微软宣布全面开放内置ChatGPT的搜索引擎。在AI大模型的赛道上,这家48年历史的老牌科技巨头开始狂飙。
以下为经过编辑的对话实录。
谢菁炜:微软是大力投资新人工智能模型的大型科技公司之一。我们很好奇,在采用了AIGC技术之后,微软内部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梁戈碧:我们没有出现一个断崖式的改变。但我们对于创新的迫切性、成长型心态、保持好奇心的感受更深了。
因为好多东西其实我们也无法预测。虽然在来到了技术爆炸的门槛上,但我们也不确定这项新技术可能会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个变化真的是日新月异。
所以怎么办?作为领导者,有一个词叫leading in the unknown,就是在“未知的阶段引领团队”。在这个阶段,怎么样在加速创新的同时,尽可能地减少冒险的代价?我们的方法就是“做实验”,做小的实验,用最小的代价去试错,去验证你的想法,然后要尽可能快地迭代,便可以在过程中不断学习、不停调整。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突然加入了一家创业公司。整个微软内部都有一种急迫性,也很兴奋。我们特别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加快创新的速度。我们每个人也都在抓紧时间去领悟新技术,并用到工作里面。有时候我查资料、做调查,包括这次回答你的采访问题,我也会事先去问ChatGPT。
所以这次变革真的在影响整个社会和每个人。最后变成能驾驭AI的和不能驾驭的两类群体。如果你希望驾驭它,就要拥抱它。
谢菁炜:但我们肯定要经历一个有点痛苦的过渡期。AI技术的普及,正在让劳动力结构发生改变。我们看到有的企业开始裁员,用AI取而代之。微软内部是怎样应对这个过渡阶段的?
梁戈碧:当前我们处在AIGC技术爆发式增长的阶段,但实际上微软在各个阶段的一贯做法,都是培养创新人才来应对挑战和迎接变化。创新意味着冒险,所以需要营造一个氛围让大家敢创新、敢冒险,要有“心理安全”。心理安全非常难建立,却非常容易被破坏。
很久以前的微软会让人觉得,好像每个人都是英雄,都是完美的,你千万不能暴露出自己的薄弱之处。我觉得自从萨蒂亚担任CEO之后,这种风气完全变了。现在的微软,我们注重发展成长型心态(growth mindset),这意味着更多地专注于学习,而不是成败。
谢菁炜:从你的观察来看,拥有哪些核心竞争力的人,不容易被AI取代?
梁戈碧:有创造力的、有批判性思维的、情商高的、有领导力的、适应能力的,我觉得是不容易被AI替代的。
但说到底,哪怕AI现在很能干,也不会抢走我们所有的工作。比如微软的Copilot协同办公服务,并不能让码农消失,而是让他们变得更强大,因为它可以代做一些重复性的事情,这样你就可以把精力、思维花到更有创造性的领域里面去。而且对码农的需求量会更大,因为AI的发展,对基于计算机的应用需求会更多。
谢菁炜:AI不会抢走我们所有的工作,是否因为它有难以逾越的“能力边界”?
梁戈碧:其实现在还很难预测它的能力边界。因为这取决于它目前的训练设计,以及以后技术不停的发展。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在一些领域,AI已经超过了人类,例如给一篇文献做总结,人是达不到这个速度的。但在另一些任务上远远落后。由于它是基于训练数据来进行工作的,从零到一的任务它实现不了,而且它在情感、直觉、判断、决策等方面仍存在短板。
但不排除在未来,AI突破了这些短板,开始有一些道德评判,有一些情感,并能够进行真正的艺术创作,这也是很多人正在担忧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但目前还很难给出答案。
谢菁炜:AI取代人类的工作,不可逾越的“道德边界”是什么?
梁戈碧:这个问题我问了ChatGPT,它在回答中引用了微软很早便提出的“负责任的AI”概念。要成为“负责任的AI”,有一些重要的伦理界限不能逾越。
首先是安全。Al系统不能对人类造成伤害。第二是隐私。AI系统应该尊重个人的隐私,保护个人数据。第三是公平。AI系统的设计,应该避免基于种族、性别、年龄、宗教或任何其他特征的偏见和歧视。第四,透明度。即我们需要知道AI系统如何做出决策,以及使用何种数据集。ChatGPT还说,“负责任的AI”需要确定责任范围和责任人,并确保有适当的法律框架来追究责任。
现在微软做的任何一个产品,只要有AI功能,它都要经历一个叫“负责任的AI”审查,才能够上线。
谢菁炜:对于那些目前从事最有可能被AI取代的工作的人,你给予什么建议?
梁戈碧:说实话,和很多人一样,我也担心自己被AI取代。我们都有这种危机感,的确AI太强大了,它影响到方方面面。
沉下心来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让自己学会驾驭它,学习用新技能,让我的工作变得更有效。这样我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关心产品的方向性、团队整体能力的提高这些方面,这是我作为领导者的职能,也是目前AI没办法能帮我的地方。
我也告诉团队,你们一定要去拥抱新技术,躲是躲不开的,只能迎头赶上。随着人工智能的普及,今后人人都可以是开发者,所以拥有成长型思维,积极拥抱新技术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你的日常工作重复性很高,那一定是要提高自己技能的。你可以学习新技能,比如编程,我们是很需要编程人员的,比如设计,这个领域更需要人类的创造力,再比如艺术、教育、医疗,等等。
总之,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AI的管理者和使用者,而不是一个被AI管理的人。
谢菁炜:世界经济论坛的一项研究报告指出,女性将比男性更容易被人工智能取代工作。也有一些观点认为,由于女性的特质,在AI时代反而更有竞争力。你怎么看AI在就业方面给女性带来的影响?
梁戈碧:我其实挺乐观的。第一,使用数字工具的门槛降低了。比如以前你用Excel表格,其实背后有很复杂的技巧,但Excel copilot出来以后,你用平常的语言就能玩转Excel。门槛的差距不存在了。
第二,AI时代,同理心很重要。我认为女性在这块是占优势的。女性的沟通能力也普遍比男性强。所以我觉得女性在未来的竞争力一定是更强的,希望更多女性将AI时代的到来,看作自己的机会。
谢菁炜:我也是比较乐观。最近《财富》的一篇文章提到,AI工具能够让一个员工同时打好几份工。对于全职主妇来说,AI工具也为她提供了一个选择,未来或许可以利用这类工具,在照顾家庭之余多一份收入来源。对于推动性别平等,其实是一件好事情。
梁戈碧:对,也就是让你更有灵活性。而且对于以前非常复杂的应用,好像恨不得去上个培训班才能驾驭,现在使用的门槛降低了。
谢菁炜:几百年来,技术一直在取代旧的工作岗位并创造新的工作岗位。你认为以ChatGPT为代表的AIGC将延续这种趋势,还是会带来一种不同的颠覆性的变化?
梁戈碧:从技术上看,肯定是颠覆性的。但从就业的角度看,是一个延续。从蒸汽机,到PC,再到最新的云计算和AI,新的技术其实一直在创造新的岗位,从这个意义来看,这是一种延续。我们现在无法预测新的岗位会是什么。就像50年前,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微商和网红。
谢菁炜:但是AI是否会加剧阶层的分化?就像你前边提到的,未来将分为掌握AI技术和不掌握AI技术的人。前者甚至可以同时做多份工作,而后者会更难找到工作。
梁戈碧:我觉得如果在GPT出现之前,我可能会比较悲观,但是我觉得GPT来了以后,又回到我刚才说的人人都可以用,门槛降低了。只要是你有基本的读写能力,就能运用它。所以我认为AIGC不仅不会加剧阶层分化,反而能够帮助弥合鸿沟。当然政府和企业等机构也可以起重要作用,比如提高技术的普及性,让这种技术能够被更多人接触到。
谢菁炜:有一种说法:最可怕的是,科技性失业的威胁并非停留在人们工作机会和收入消失的层面,还剥夺了许多人的生活目标和存在意义。比如很多插画师最近遭遇了裁员,因为类似Midjourney这样的应用已经可以进行高质量的插画创作了,这让一些插画师感觉很挫败。你认为这种威胁是否真实存在?
梁戈碧:从某种角度讲是挺正常的,任何新事物的诞生,都有人受益,有人受损。但那些被裁掉的人里,部分人会去创业,并在其中找到新的目标、实现新的人生意义。刚才我们讲过,AIGC可以带来大量的低门槛的创业机会。不需要很多钱,也不需要很多人。你看Midjourney这家公司总共才11个人,一年营收达到了1亿美元。而且,这些创业公司又可以创造新的就业机会。
希望各方面都能意识到,AI技术的应用,不是一个特权,而是更多人的机遇。OpenAI这家公司创立之初的宏大愿景也是希望能够造福人类。我希望AI的应用能够回到它的宗旨,创造新的机会来解决社会问题,其中包括创造更多创业机会。
而许多未来的问题,只能留到未来去解决,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打开眼界,一边学习,一边摸索前行。(财富中文网)